六堡、獅寨、夏郢三地群眾來往向來密切,相互間茶葉的交易與運輸也非?;钴S,由此,也使得茶船古道的版圖中形成了兩條輔道。
仲夏時節(jié),熱浪逼人。位于桂江邊的夏郢鎮(zhèn)街上卻非常安靜,只有三三兩兩的行人匆匆而過。
劉延忠,在上世紀70年代曾經擔任夏郢供銷社主任。他說:“供銷社每年都在當?shù)厥召忂^萬斤茶葉,這些茶葉基本上都是六堡茶農翻山越嶺擔過來賣的……”
站在窗前,老人看著街上行人的身影,慢慢回憶著當年收茶的歷史。茶船古道中經過夏郢的這條輔道的軌跡,在他的口中徐徐呈現(xiàn)出來……
獅寨的群山
飯包坪中見艱辛
現(xiàn)歸屬梧州市萬秀區(qū)管轄的夏郢鎮(zhèn),南連梧州市區(qū),北與蒼梧縣六堡鎮(zhèn)交界,古屬多賢鄉(xiāng)。
據(jù)《梧州府志》記載,自清朝起,蒼梧縣以西江為界,江北設六個鄉(xiāng),其中多賢鄉(xiāng)下設頭堡、二堡、三堡、四堡、五堡和六堡。而據(jù)《廣西通志稿》記載:“六堡茶,產蒼梧,蒼梧茶葉出產之盛,以多賢鄉(xiāng)之六堡及五堡為最?!贝颂幪峒暗牧ふ乾F(xiàn)在的蒼梧縣六堡鎮(zhèn),而一山之隔的五堡,則是現(xiàn)在的蒼梧縣獅寨鎮(zhèn)。
因為1957年以前同屬多賢鄉(xiāng)管轄,加上歷史上多賢鄉(xiāng)的行政管理中心一直設在夏郢鎮(zhèn),所以,六堡、獅寨、夏郢三地群眾來往向來密切,四鄉(xiāng)八鄰的山貨也紛紛集中到夏郢鎮(zhèn)交易,這使得在夏郢與六堡交界的地區(qū),茶葉的運輸與交易同樣非?;钴S。隨著時間的推移,茶船古道的版圖中逐漸形成了一條從六堡經夏郢,沿思良江到疍家灣進入桂江,然后沿桂江下梧州,再沿西江直達珠三角地區(qū)的輔道。
1947年10月,一名梧州地區(qū)的農民用布袋挑著山貨前往集市
在六堡茶區(qū)里,很多老茶農甚至他們的父輩祖輩,都曾擔茶到夏郢去賣,賣了茶葉以后就近采購各種日用品回家。
羅廣正,曾在夏郢鎮(zhèn)供銷社工作,在他的記憶里,也有著大量六堡茶農在解放前結伴擔茶到夏郢販賣的身影。他說:“每到圩日,都能見到很多六堡茶農擔茶來夏郢鎮(zhèn)賣,最多的時候一天就有上百人。”
從六堡到夏郢之間的山路有數(shù)十公里長,需要翻越的高山也有很多座,茶農們擔茶穿行其中,辛勞也就可想而知?!澳贻p時,我們經常從四柳村擔茶去夏郢趕圩,由于路程太遠,往往一早就出發(fā)了,到夏郢賣茶后還要住上一晚才能夠回來?!绷ゆ?zhèn)的茶農易良成說,每次去夏郢,六堡的茶農們都要帶上包裹好的木薯飯,以便在途中休息的時候能夠填飽肚子,而這個處于六堡和夏郢交界處的休息點,也因此得名為飯包坪。
大量的六堡茶被運到夏郢后,豐水期的時候就在鎮(zhèn)街邊上的臨時碼頭裝船起運,枯水期則要依靠人力挑到疍家灣裝船,然后再沿桂江運到梧州。劉延忠說:“桂江到梧州水路有20多公里,在解放前,經營這段水路運輸?shù)哪敬挥袃蓷l,船主叫作‘阿四’和‘阿六’。”
1949年時梧州的鄉(xiāng)間集市
而另一方面,由于有大型船只通行,很多茶商都喜歡乘船從梧州上溯桂江直達夏郢或獅寨,然后再步行或騎馬進入六堡。為了便于收購茶葉,他們往往會在夏郢或獅寨的碼頭上設立收購點,茶葉世家子弟鄧炳健就說,他父親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經營英記茶莊時,在夏郢和獅寨分別設有收購點,就近收茶。
六堡獅寨兩邊跑
獅寨鎮(zhèn)向來是蒼梧縣的重要產茶區(qū),這里山高林密,生態(tài)良好,茶樹廣布。如今,海拔上千米的容頂山上仍然保留著很多野生老茶樹。
然而,通往獅寨茶產區(qū)的道路自古難行,即便到了今日,山區(qū)修通了水泥公路,盤山路依然彎多。從獅寨鎮(zhèn)區(qū)到這個鎮(zhèn)的大昌村和永生村,直線距離只有10多公里,但駕駛越野汽車到大昌村卻要50多分鐘,到永生村更是要1個多小時,其間還要小心路況變化,半點都馬虎不得。
雖然大昌村和永生村屬于獅寨鎮(zhèn)管轄,但兩村均與六堡鎮(zhèn)相鄰,從兩村到獅寨鎮(zhèn)街和六堡鎮(zhèn)街,步行分別需要3小時和4個多小時,大昌村和永生村很多老茶農都曾經擔茶到六堡合口和獅寨鎮(zhèn)街上販賣。
大昌村獨田組村民廖桂蘭,生于1912年,如今雖然由于年事過高,已經口不能言,但身板依然非常硬朗。據(jù)她的兒女們和村里的其他老人介紹,廖桂蘭年輕時,不僅經常把家里種的茶挑出去賣,還不時去六堡鎮(zhèn)幫茶莊老板當挑夫擔茶到獅寨。
廖桂蘭(中)和她的后輩們
當然,自行到獅寨賣茶的六堡茶農也不少,六堡鎮(zhèn)四柳村茶農譚立雄年輕的時候就經常擔茶到獅寨出售,而他的先輩也一直從事這項勞作。
決定茶農究竟到何處賣茶的因素,除了路程的遠近,還有收購價格的高低,由此也使得六堡和獅寨之間的茶葉交易非?;钴S,廣西省政府( 編注: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成立于1958年)派往六堡茶產區(qū)的茶葉改進工作組在1952年所寫的《省茶葉改進工作組工作報告》中記載:“自解放后至1951年,茶葉產量逐漸增加……由六堡輸出約50萬斤,由獅寨輸出約35萬斤……茶農普遍用肩擔運出,六堡茶區(qū)現(xiàn)僅合口圩為集中地,第九區(qū)的五堡茶,則以獅寨為主要集中地,少部分以長發(fā)為集中地,茶農挑茶到圩場需50里路,經收購私商、合作社等踩制運往廣州?!?/p>
茶農在六堡與獅寨之間游走交易,使得茶船古道的版圖中又形成了另外一條從六堡經獅寨,到長發(fā)入桂江,然后沿桂江下梧州,再沿西江抵達珠三角地區(qū)的輔道。
在這條線路的起端,無數(shù)六堡和獅寨的茶農摸黑擔茶,翻山越嶺,挑著幾十斤甚至上百斤的茶葉,走上幾十公里的山路,才能對接上水路運輸。草帽、斗笠、蓑衣、竹簍、火把或手燈、草鞋、飯包,成了茶農出行的標配。每天清晨,大山里云霧環(huán)繞,村里的青壯年就擔起數(shù)十斤的茶葉,踏上僅容一人通過的山路,在六堡鎮(zhèn)和獅寨鎮(zhèn)之間匆忙奔走。
新中國成立前,一名梧州的兒童挑茶水送到田間
對于上述的情景,大昌村老茶農莫利英印象特別深刻?!傲ず酮{寨之間的山路崎嶇險阻,不時還有野獸出沒,直至解放后,這段路上還出現(xiàn)過野豬、老虎等猛獸?!蹦⒄f,山路行走的艱辛,野獸出沒的威脅,這讓往來的茶農必須三三兩兩結伴而行,多者甚至有十幾人,以便相互照應。
大昌村里的老茶農陳乙琴也是深諳運茶個中的艱辛:“茶農擔茶也很有講究,由于毛茶曬干后比較松脆,所以茶農在出發(fā)之前,要往茶葉上灑些水,毛茶遇到水后會變軟,這樣更為方便壓簍。但水又不能多灑,否則挑到收購點的時候還沒干,收購員發(fā)現(xiàn)了就會讓茶農把茶葉在現(xiàn)場打開曬干后再上秤,這樣既浪費力氣又耽誤時間。”
販運到獅寨的六堡茶,隨即會被裝運到木貨船上,沿著龍江出長發(fā)入桂江,直下梧州,也有部分由茶莊雇用的挑夫或茶農直接挑出長發(fā)碼頭,裝上貨船運下梧州。這段水路長50多公里。梧州專署計委、蒼梧縣計委經濟調查工作組和蒼梧縣外貿局在1965年聯(lián)合編撰的《關于茶葉生產情況報告》中提到,在新中國成立前,“合口圩茶葉經踩制后,以三千載重量民船運到梨埠,轉用三五萬載重船運到都城,往廣州。獅寨圩則經五千載重量民船到長發(fā),轉大民船沿撫河下至梧州,轉船往廣州”。
新中國成立后,這段水路的運輸狀況一直延續(xù),廣西省貿易公司蒼梧支公司( 編注: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成立于1958年)在1952年編撰的《蒼梧縣茶葉產區(qū)工作總結》記載,到了1951年,由于國營供銷社和私營茶莊同時收茶,六堡河獅寨的茶船不足?!坝芍袊\輸公司梧州分公司派員到獅寨召開了一次協(xié)議會,定出運輸費:順水(由獅寨至長發(fā))每擔8000元,逆水(由長發(fā)至獅寨)每擔10000元,由獅寨至梧州每擔16000元,由梧州至獅寨每擔18000元。每船載貨不得超九千斤(因河小水急以免發(fā)生危險),以上所定是指水漲時期,干季水淺急,船費另議?!?/p>
新中國成立初期,茶農茶販把茶葉挑到蒼梧縣六堡供銷社的收購部交售
從桂江上溯龍江,這段水路在豐水期里木貨船甚至可以直達大昌村。講起往事的點點滴滴,那些老茶農們都感慨萬千,尤其是曾經親身在這段水路上撐船運茶的老人,講到上世紀80年代中后期運茶線路逐漸沉寂的歷史,更是久久不能平靜。
如今,六堡茶區(qū)的茶農已經不會再起早摸黑,擔茶翻山,他們前輩在獅寨和夏郢留下的舊日足跡,也只能在老人們的記憶里尋找了。但在三地交界的大山深處,這條肩挑背擔的古道,依然在當?shù)夭柁r的口口相傳中有跡可循……
來源|《茶船古道》 作者:趙洋、龍?zhí)靷?、蘇愛清、楊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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