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學大家在錢穆在《中國歷代政治得失》一書中寫道:
“任何一制度,決不會絕對有利而無弊,也不會絕對有弊而無利。所謂得失,即根據(jù)其實際利弊而判定。而所謂利弊,則指其在當時所發(fā)生的實際影響而覺出。因此要講某一代的制度得失,必需知道在此制度實施時期之有關(guān)各方意見之反映。這些意見,才是評判該項制度之利弊得失的真憑據(jù)與真意見。此種意見,我將稱之曰歷史意見。歷史意見,指的是在那制度實施時代的人們所切身感受而發(fā)出的意見。這些意見,比較真實而客觀。待時代隔得久了,該項制度早已消失不存在,而后代人單憑后代人自己所處的環(huán)境和需要來批評歷史上已往的各項制度,那只能說是一種時代意見。時代意見并非是全不合真理,但我們不該單憑時代意見來抹殺已往的歷史意見。即使我們此刻所處的時代,已是需要民主政治的時代,我們不能再要有一個皇帝,這是不必再說的。但我們也不該單憑我們當前的時代意見來一筆抹殺歷史,認為從有歷史以來,便不該有一個皇帝,皇帝總是要不得,一切歷史上的政治制度,只要有了一個皇帝,便是壞政治。這正如一個壯年人,不要睡搖籃,便認為睡搖籃是要不得的事。但在嬰孩期,讓他睡搖籃,未必要不得。我上述的歷史意見,單就中國歷史論,如今所傳歷代名臣奏議之類,便是一項極該重視的材料。那些人,在歷史上,在他當時,所以得稱為名臣,而他們那些奏議,所以得流傳下,仍為此后較長時期所保留,所誦覽,正因為他們的話,在當時,便認為是可以代表他們當時的時代意見的。只有在當時成為時代意見的,所以到后來,才能成為歷史意見。我們此刻重視這些歷史意見,其意見正如我們之重視我們自己的時代意見般。這兩者間,該有精義相通,并不即是一種矛盾與沖突。”
之所以在文章前面引這么長的一段話,是覺得錢先生關(guān)于歷史評價的“歷史意見”和“時代意見”,一語中的。同時也給我們了一個判斷、認識歷史的標準和方法。
罵人總比講道理更容易引起別人關(guān)注,但是沒有什么建設(shè)性,從某種角度來看,反而成了一種消耗。如果沒有建設(shè)性的謾罵,那本質(zhì)上還是一種負面情緒宣泄。
世界上沒有一好百好的人,也沒有一好百好的書,每一個人,每一本書都會有它自身缺陷,但也是因為這種缺陷,才讓我們的閱讀和與人的交往有意義。“見賢思齊焉,見不賢則內(nèi)自省也”,“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是自己最喜歡的兩句話,在某種程度上,也是自己判斷辨別這個世界的人和事標準。
而對于鄧時海的評價,依舊秉持上面標準。鄧時海是一個有爭議性的人,有人把他捧得很高,覺得是“普洱茶上帝”、“普洱茶教父”之類的大話、漂亮話。也有人認為他不過是“寫書賣老假茶的體育老師和太極拳傳人”以及“隨著鄧時海的《普洱茶》一書火起來的‘越陳越香’概念是普洱茶文化中的毒瘤”。
而在我看來,他是一個對普洱茶發(fā)展,尤其是早期普洱茶文化發(fā)展做出過重大貢獻的人,但他有自己局限性,但其局限性是受制于當時文化環(huán)境以及信息來源不不通暢所致。
討論、評判人怎么樣,純屬無聊。我們應該更關(guān)注他做的事情,思考他對普洱茶帶來過怎樣的促進。
1、《普洱茶》一書是系統(tǒng)書寫普洱茶文化的開始
在1993年4月在云南思茅(現(xiàn)普洱)舉行的中國普洱茶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上,鄧時海提交了名為《論普洱茶越陳越香》的文章,這篇文章雖然不是第一次提出普洱茶“越陳越香”概念(“越陳越香”提法也不是他原創(chuàng),據(jù)他自己說是受到白酒越老越好喝的啟發(fā)),但他在論文中提出了很多普洱茶的重要名詞及觀念。
他在文章開篇就提出:“普洱茶是最能代表我國歷史文化的產(chǎn)物。一是,普洱茶保有我國古代團茶古意盎然美的形態(tài)。二是,普洱茶除了與一般茶葉重視原料,制作保存之外,更講究其時間年代,具有歷史價值意義。三是,普洱茶‘越陳越香’獨特的風味特色。四是,一旦喜歡上普洱茶,對其他茶湯會有難以接受之感。”而同時期的大陸普洱茶文化的宣傳和研究“大多偏重于在配合大眾口味推廣的資料”,而且更無系統(tǒng)地提出普洱品鑒以及滋味品鑒的文化。
鄧時海當時對云南發(fā)展普洱茶的建議是“更應該研究發(fā)展越陳越香的高品位,以配合中國茶文化發(fā)展的新趨勢”,提出了:搜集研究越陳越香、制作級次純正普洱茶、制作曬青生茶普洱茶、保留及栽培喬木茶樹等四點建議。這四點建議,對當時普洱茶文化乃至今天的普洱茶文化,依舊意義深遠。鄧時海對當時的普洱茶文化宣傳,乃至后面的普洱茶熱都起了極大的推動作用。
曉德藏書:《中國普洱茶文化研究·中國普洱茶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黃桂樞主編
1995年臺灣出版《普洱茶》一書,是在這篇論文基礎(chǔ)上完善而來。云南科技出版社2004年出版了簡體字版的《普洱茶》一書,對云南普洱茶文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當然,對《普洱茶》一書中“茶譜篇”中有好多茶都被質(zhì)疑,但依舊不能否認鄧時海為普洱茶文化做出的貢獻?!镀斩琛芬粫椭芗t杰主編《云南普洱茶》一書,成了普洱茶類超級暢銷書。
2、1995年的臺灣普洱茶情況
國內(nèi)茶葉專家對茶文化研究多基于茶歷史、茶物質(zhì)層面研究,更多關(guān)注的是茶葉增產(chǎn)以及茶相關(guān)科學研究。不能說這個東西不重要,可是過于學術(shù)化內(nèi)容,對普洱茶愛好者來說,是有很大認知阻礙,所以就容易導致大家對普洱茶文化一知半解。
另外當時國內(nèi)市場還是以綠茶為絕對主導,茶文化重點關(guān)注對象也在綠茶上,關(guān)于普洱茶系統(tǒng)品鑒更是一片空白。
在臺灣80年代紫砂壺熱帶動下,出現(xiàn)了普洱茶收藏品鑒熱,同時涌現(xiàn)了一批專門研究普洱茶人,鄧時海就是其中主要代表。在黃桂樞主編《中國普洱茶文化研究·中國普洱茶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文集》一書中,還收錄了一篇時任臺灣中華茶文化學會理事長范增平以《普洱茶在臺灣的傳播與發(fā)展》為名文章。在文章中指出當時普洱茶在臺灣發(fā)展遇到的幾個問題:
(1)海峽兩岸的運銷管道不通暢;
(2)普洱茶的相關(guān)知識不正確完整;
(3)普洱茶的質(zhì)量標準不統(tǒng)一完善;
(4)在臺灣銷售的產(chǎn)品缺乏公正單位驗證的制造日期;
(5)沒有定期定點的普洱茶展銷會;
(6)定期舉辦普洱茶學術(shù)文化研討會。
同時在文章中分析了普洱茶在臺灣迅速發(fā)展的原因:
(1)與宗教情懷的發(fā)揮相結(jié)合;
(2)練功健身的風氣蔓延;
(3)文化藝術(shù)工作者的倡導;
(4)減肥效果和藥理作用的報道;
(5)中國茶葉進出口公司的廣告成功;
(6)茶文化愛好者的鼓吹。
但是隨著普洱茶在臺灣廣泛地傳播,普洱茶在快速發(fā)展中,也存在突出的問題:
(1)普洱茶觀念未理清,對于普洱茶的口味沒有比較統(tǒng)一的、合理的認識;
(2)如何妥善的保藏;
(3)怎樣才是正確的泡飲方式;
(4)何者是純正的風味;
(5)真正的普洱茶的制作程序如何。
曉德藏書:2007年版《普洱茶》(二?。?/span>
作為當時普洱茶研究的重要參與者鄧時海,通過《論普洱茶越陳越香》一文,給出了自己對普洱茶系統(tǒng)認識。
在《論普洱茶越陳越香》論文中,提出很多現(xiàn)在依舊在傳播的觀點:干倉、濕倉,普洱茶應該關(guān)注三個重點“曬青、生茶、干倉”。(鄧時海在文章對曬青概念上的理解,存在一定認知誤差。“茶青萎調(diào)絕大多數(shù)是采用日光萎凋,所以叫做曬青”,但制茶學中關(guān)于曬青是以曬為干燥方式,而且曬之前是需要進行殺青和揉捻步驟,而根據(jù)他的文字描述應該理解為攤晾。)
“爺爺做茶,孫子賣”這是對普洱茶越陳越香的形象詮釋。“保留及栽培喬木茶樹”,發(fā)現(xiàn)并強調(diào)老樹普洱的口感優(yōu)于新樹普洱的口感,更具有收藏價值。在10多年以后,古樹茶火爆,這種觀點才被廣大的消費者認可和接受。
1995年在臺灣出版的《普洱茶》則是在論文的基礎(chǔ)上對普洱茶的品鑒做了更為系統(tǒng)的闡述。簡體字版的《普洱茶》分為五部分:史話篇、陳香篇、品茗篇、茶道篇和茶譜篇。
史話篇對普洱茶的歷史做了回顧,對歷史文獻中和普洱茶相關(guān)的資料都做了收集整理。陳香篇則基本引用《論普洱茶越陳越香》論文框架及內(nèi)容。品茗篇則是根據(jù)自己的品茗經(jīng)驗提出了“真,新鮮自然;美,陳香滋氣”的評判標準。還提出了普洱茶的:甜、苦、澀、酸、水、無味。普洱茶的水性:滑、化、活、砂、厚、薄、利。普洱茶的喉韻:甘、潤、燥。普洱茶的生津:兩頰生津、舌面生津、舌底鳴泉。茶道篇則是對世界茶文化中對茶道的不同的認識的一個梳理和總結(jié)。茶譜篇則是對具體茶品的一個品評。
2016年版《普洱茶》書影
不難看出《普洱茶》一書的出現(xiàn),對當時普洱茶在臺灣傳播和推廣起了重要作用。04年簡體字版的《普洱茶》出版,更是對云南普洱茶的宣傳推廣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是每一個普洱茶從業(yè)者都不應該否定的事實,當然也不能否認書中確實存在一些瑕疵,但依舊不影響《普洱茶》一書的重要性,時至今日,依舊是普洱茶入門書籍必讀經(jīng)典。
畢竟不能靠“時代意見”去左右“歷史意見”,希望都能以發(fā)展地眼光看待問題,辯證地看問題。我們不需要把任何人捧成神,覺得他沒有任何瑕疵;也不需要把任何人貶低得一文不值,覺得別人一無是處,甚至覺得別人大奸大惡。
另外涉及書籍的事情:自己始終都在秉持一個觀點,要帶有思考地去看,辯證地看,而不是書里說的都是真理,畢竟總有人會出于自己的某些目的去對某些真實進行掩蓋和美化。去相信自己相信的東西,而不是別人希望你相信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