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灶本笠澤，飛來摘茶國。墮在武夷山，溪心化為石?！?/span>
武夷山屬亞熱帶氣候，雨量豐沛，煙籠霧罩，幽澗流泉，其特殊地質、水質、小氣候、小環(huán)境使之成為茶樹肆意生長的天堂，是世界烏龍茶和紅茶的發(fā)源地。
茶產業(yè)是武夷山的支柱產業(yè)之一。武夷山國家公園范圍內擁有茶園面積34.54平方公里，占國家公園總面積的3.4%。如何培優(yōu)做大茶產業(yè)，打通綠水青山向金山銀山轉換通道，是武夷山國家公園的一項特有難題。
在武夷山的茶人看來，茶葉品質的好壞，起決定性作用的是這里獨有的生態(tài)，七分是產地，三分靠工藝。國家公園成立后，生態(tài)茶園、科技創(chuàng)新使得以往違規(guī)砍伐、毀林種茶的現(xiàn)象絕跡。老一輩的茶人甚至感覺生態(tài)回到了兒時山里還沒有通路的樣子。
如今，人人都是公園人。武夷山的茶人們繼續(xù)向來訪的人們述說茶葉的傳統(tǒng)與歷史，同時也講述著國家公園的新故事。
01茶技藝傳人
翻青，40多歲就戴上了老花鏡
桐木關，地處武夷山脈斷裂埡口，平均海拔高度1100米，為武夷山八大雄關之一，聞名世界的正山小種紅茶原產地。桐木關也是武夷山國家公園的核心保護區(qū)，其中海拔2160.8米的黃崗山號稱“華東屋脊”。創(chuàng)新工藝高端紅茶金駿眉也誕生在這里。
今年74歲的梁駿德是土生土長的桐木人，據家中族譜記載，祖上從河南固始遷居福建桐木村即開始做茶，傳到他手上已是第22代。如今，梁駿德已成為當地茶產業(yè)大戶，福建省非物質文化遺產“正山小種”紅茶制作技藝傳人。
資料記載，“正山小種”又稱桐木村小種，指的是桐木村及與桐木村周邊相同海拔、相同地域，用同一種傳統(tǒng)工藝制作、品質相同、獨具桂圓湯味的紅茶產品?！罢健奔戎刚_正宗的意義，而“小種”是指其茶樹品種為小葉種，且產地地域及產量受地域的小氣候所限之意。
↑武夷山國家公園，云霧中的桐木村
“桐木人生活來源主要就是靠茶葉。我是1948年出生的，我們那個年代，13歲就沒念書了，后面一直跟著我父親做茶。做茶一般都在晚上，那時候不像現(xiàn)在，連煤油燈都沒有。我們就用山上的毛竹做成篾片，拿去曬干放到水里泡一個禮拜復曬。這樣點燃的篾片照明效果好，落下來的灰燼也不容易發(fā)生火災?！苯衲?4歲的梁駿德告訴紅星新聞記者。
父親做茶的時候，梁駿德就在旁邊拿篾片照明。一米多長的篾片可以燃燒二十多分鐘，做茶一般都要到深夜凌晨，記不得一晚燒了多少根篾片。15歲那年，梁駿德開始直接上手做茶。因為學徒時表現(xiàn)出眾，對紅茶的采摘標準、萎凋、揉捻、發(fā)酵、過紅鍋、復揉、烘干等每一道工序的技術要求和火候都能拿捏得恰到好處，21歲時，梁駿德成為生產隊初制正山小種紅茶的主要骨干。
青樓，在桐木村特指一種純木質老房子，因采回來的茶青需要放進樓里萎凋而得名。傳統(tǒng)的青樓一般共有三層，底層燃燒松木，熱量和松煙通過火道和煙道傳到各樓層，從而制成正山小種獨具的松煙香、桂圓湯特征。
為了保留傳統(tǒng)工藝，梁駿德一輩子沒少上青樓，長期密閉的松煙熏制，導致他四十多歲就佩戴上了老花鏡?！斑@個工序是最辛苦的。鮮葉進去了，底下就要燒火，既有煙又有溫度，中途在里面要去翻青四到五次，對眼睛傷害很大?，F(xiàn)在年輕人不敢進青樓里面去，寧愿選擇用電的無煙做法，那個多輕松啊。但傳統(tǒng)工藝必須要延續(xù)下去，年輕人該進去還是要進去?！?
02茶文化
丟不掉的巖骨花香
“仙山靈雨濕行云，洗遍香肌粉未勻?！睋Q句話說，好山好水出好茶，這是千百年來中國人對高品質茶葉的堅定信仰。桐木村東南幾十公里，緊鄰武夷山風景名勝區(qū)的星村鎮(zhèn)，被譽為“武夷巖茶第一鎮(zhèn)”。
上世紀40年代，我國著名茶學家林馥泉曾在武夷山開展工作，研究武夷茶的栽培、制作、營銷、文化等。他在《武夷茶葉之生產制造及運銷》中詳細論述了武夷巖茶茶質優(yōu)異的原因：“以論地勢，武夷巖茶可謂以山川精英秀氣所鐘，巖骨坑源所滋，品其泉?；ㄏ阒畡?，其味甘澤而氣馥郁。以論土質，則疏松潤澤，即不至過粘而排水不易，亦不至過礫透通，此均適宜架根植物如茶樹之叢生?！?
除了地勢和土壤的因素外，林馥泉還認為這里“氣候稍帶寒冷，降雪不常，山高氣爽，暑天不至酷熱，四季云霧環(huán)繞，降雨適量，且因山峰高聳，巖壑之間日照不長，亦均為茶樹生育之理想條件，且以山水之奇，茶則信相得而益彰?！?/p>
↑武夷山國家公園，云霧里的茶園
對于這一點，武夷山星村鎮(zhèn)永生茶業(yè)公司總經理游玉瓊體會頗深。作為北宋書法家、理學家游?。ǖ涔省俺涕T立雪”的主人公之一）的后人，游玉瓊亦是武夷山遠近聞名的女茶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武夷巖茶（大紅袍）制作技藝的唯一女性傳承人。
“當年鐵觀音最熱的時候，我們把正宗鐵觀音的種苗木引到武夷山，請安溪那邊的師傅，工資給到3000塊一天，完全按照那邊的要求采摘制作。但不論怎么做，都做不出鐵觀音鐵一樣的結實外形和觀音韻?！辈惠p易認輸的游玉瓊，還從潮州引入過鳳凰單樅。同樣的采摘標準、揉捻動作，以及與巖茶更相近的條索，最后竟然喝出了巖茶獨有的韻味兒，再次以失敗告終。
事后總結，原因還是在于氣候和土壤?！皞鹘y(tǒng)的東西特別有魅力。全世界沒有幾個地方像武夷山這樣有著獨特的自然地理和生態(tài)氣候條件，再加上千百年來制茶技藝的傳承，造就了武夷巖茶的巖骨花香。我們手藝人可以做出花香，但巖骨是這個武夷山獨有的，是土壤、氣候給到你的?！?
善于學習和思考的游玉瓊“悟了”，此后她一邊遵循自然規(guī)律傳習武夷巖茶傳統(tǒng)制作工藝，另一邊利用科技探索綠色生態(tài)高效節(jié)能的生產方式。
↑武夷山遠近聞名的女茶人游玉瓊受訪者供圖
1998年，游玉瓊成立了“金佛巖茶研究所”，聘請專家擔任技術指導，每年投入大量經費，進行新品種的研發(fā)與攻關。1999年，游玉瓊推出茶葉采摘機，她成為國內最早運用采茶機的茶人之一。2001年，她的茶廠開始使用電腦控制制茶機器，在武夷山巖茶廠家中頭一家啟用了全自動茶葉精加工生產線……
03茶產業(yè)
推陳出新，后繼有人
如果說紅茶鼻祖正山小種作為中國茶葉的代表享譽海外，那金駿眉的誕生，則讓國人重新認識了“墻內開花墻外香”的武夷紅茶，帶動了整個紅茶產業(yè)的發(fā)展。
作為金駿眉的首泡制作人，做了一輩子紅茶的梁駿德，原本以為靠著茶葉外銷只能夠養(yǎng)家糊口，沒想到現(xiàn)在如此紅火，到老了，還是吃茶葉飯。
“現(xiàn)在市場上宣傳金駿眉是不能用100℃沸水沖泡，其實是不對的。桐木村的茶是絕對可以用100℃的水沖泡。這是產區(qū)的問題，海拔高環(huán)境好，加上制作工藝，所以哪怕是金駿眉這樣的芽茶耐泡程度也很好。”
20年前，苦于紅茶的出口效益不理想，傳統(tǒng)正山小種的煙熏味國內市場上普遍不接受，在朋友的提議下，梁駿德在采摘標準和制作工藝上大膽嘗試，兩斤多夏茶的鮮葉用鎢絲燈萎凋，制成首批金駿眉。
從2003年開始探索，到2005年制成第一批6斤多金駿眉，梁駿德花了三年的時間，填補了國內市場無高端紅茶的空白?！霸谕┠静裳款^來做紅茶，我當時也怕怕的。朋友是受龍井茶和白毫銀針的啟發(fā)，我當時跟他們探討，不能按照龍井茶的采摘標準，紅茶通過萎凋還需要揉捻，帶托葉就沒辦法做。后面按照我的標準去掉托葉只要單芽，做出來非常理想?！?span style="text-align: center; font-size: 1rem;">
↑金駿眉的首泡制作人梁駿德指導兒子對茶芽進行揉捻資料配圖圖據新華社
在桐木村的紅茶“出口轉內銷”的同時，游玉瓊開始將自己產的限量私房茶“偷偷寄往海外”。收茶的人不是別人，而是她遠在英國留學的兒子方舟。茶寄去的是家鄉(xiāng)味道，更有母親背后的深意。
“別人去國外都是帶藥帶吃的，我是全部給他帶茶，而且這個茶是他花錢都買不到的，都是產自武夷山的名巖名叢。他在國外喝了幾年，等快要畢業(yè)了，我就跟兒子開玩笑說，如果你現(xiàn)在不回到武夷山，再想喝到這口味就喝不到了，我給你斷供?！?
雖然是母子間的玩笑話，但出于對武夷巖茶傳承的責任，游玉瓊內心也充滿矛盾。一方面她希望兒子能夠在這種潛移默化中喜歡上家里的祖業(yè)，另一方面又不愿意看到兒子因為孝順，被迫選擇做茶。
也許是母子情深，也許是那口巖茶的召喚。2016年，游玉瓊的兒子方舟從英國華威大學大數據專業(yè)畢業(yè)后，選擇回到武夷山，嘗試利用大數據把茶葉生產過程的各項數據模式化和標準化，將茶產業(yè)做大做強。
↑武夷山茶人游玉瓊和兒子方舟受訪者供圖
“我認為傳統(tǒng)行業(yè)的轉型升級一定是跨行業(yè)的。融合性發(fā)展是我們大數據的思維方式。同時，一個產業(yè)的發(fā)展需要代代相傳，在我看來，茶行業(yè)是朝陽行業(yè)，我愿意選擇這個行業(yè)去進行突破、進行深耕?！狈街鄣恼Z氣沒有半點猶豫。
作為福建省科技創(chuàng)業(yè)領軍人才，游玉瓊深知行業(yè)發(fā)展快慢和人才的多寡有著根本關系。“我兒子2016年回到武夷山的時候，連我爸都不理解，他跟我講，‘方舟念了那么多書就回來做個農民’？我說，‘這么好的行當為什么不來呢’？”那兩年，不少人質疑方舟的決定，結果2019年風向很快就變了，很多茶企業(yè)老板的孩子回來接班。這個就是幾代人觀念的問題。
04茶科技
用科技延續(xù)自然的味道
2016年，我國首批設立三江源國家公園、東北虎豹國家公園、大熊貓國家公園、武夷山國家公園等10處國家公園體制試點。同樣是2016年回到武夷山的方舟，將自己比作國家公園同齡人，武夷山近六年的發(fā)展變化，他都一一記在腦海里。
“作為從小出生在南方的孩子，長大后便去了英國，一直沒有機會領略我們國家壯麗的黃河是怎樣的。剛回到武夷山時，我站在九曲溪邊，看到傾盆大雨過后的河道彷佛是黃河在咆哮。但國家公園體制試點后，我站在原來的位置，見滾滾清江往東流，又恢復到了我小時候的樣子。這就是生態(tài)保護提升的作用，也就短短幾年時間。”
在國家公園的倡導下，方舟率先投身于生態(tài)茶園改造工作。其第一片示范基地就位于九曲溪上游，面積1200多畝，其中200多畝用于套種珍貴闊葉樹，由國家公園免費提供苗木。
另一方面，試點建設國家公園以來，武夷山市開展茶山整治攻堅戰(zhàn)，2018年以來共整治茶山3萬余畝，其中國家公園范圍內的8500余畝。
↑方舟受訪者供圖
“對我們茶行業(yè)的來說，生態(tài)環(huán)境對茶葉的品質至關重要。當年成立保護區(qū)后，桐木這邊茶葉種植面積就受到嚴格管理，私自擴大種植面積的幾乎沒有?，F(xiàn)在成立國家公園，生態(tài)環(huán)境保護得越來越好，各方面因素造就了茶葉的好品質?！比缃瘢候E德與桐木的茶農一樣，仍然不施化肥，不打農藥，讓茶樹與周圍的草木共生。
據新華社報道，2021年3月22日，正在福建考察調研的習近平總書記來到武夷山市星村鎮(zhèn)燕子窠生態(tài)茶園，察看春茶長勢，了解當地茶產業(yè)發(fā)展情況。“茶者，南方之嘉木也?！绷暯教岬搅颂拼懹鸬摹恫杞洝贰Ｋ麑︵l(xiāng)親們說，“過去茶產業(yè)是你們這里脫貧攻堅的支柱產業(yè)，今后要成為鄉(xiāng)村振興的支柱產業(yè)。”他叮囑，要統(tǒng)籌做好茶文化、茶產業(yè)、茶科技這篇大文章。
從1985年進入茶行業(yè)，游玉瓊在30多年時間里見證了科技進步給這個行業(yè)帶來的巨大變化。從手工搖青到半機械化搖青，這一步就走了十幾年；而從茶葉采摘機到全自動茶葉精加工生產線，中間不過短短幾年時間。這兩年，科技突飛猛進帶給游玉瓊的感受更加深刻。目前，她和方舟正在研發(fā)的最新智能采茶機，僅需一人操作，根據鮮葉高低自動升降采摘，精度可以達到95%以上。
“我們研發(fā)了大紅袍夾心餅干、武夷巖茶飲料，智能采茶機樣機也已經下地。巖茶是小眾茶，成本高，賣價也高?，F(xiàn)在講鄉(xiāng)村振興，以前城里人喝茶，現(xiàn)在大家生活越來越富裕，農村人也開始喝巖茶了。在我看來，巖茶的市場現(xiàn)在才起步?！?span style="text-align: center; font-size: 1rem;">
↑武夷巖茶受訪者供圖
千百年來，武夷巖茶一直為世人追捧，無論是從歷朝列為珍貢馳名天下，還是到如今科技助力“飛入尋常百姓家”，不變的是它在山水奇象中孕育出的巖骨花香。
“好的巖茶是什么樣子？”
“應該是自然的味道。巖韻就是自然的味道，花香就是我們手藝人把它的品質特征通過酶促氧化，把香氣揮發(fā)出來，最后用高溫固定住。這些都是原汁原味，沒有任何添加劑，這就是自然的味道?！庇斡癍偞鸬馈?/p>
來源：紅星新聞w記者｜任江波 羅丹妮 攝影｜陶軻 王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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