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人：陳保亞演講地點：國家圖書館文津講壇演講時間：二一八年十一月
陳保亞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教育部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北京大學中國語言學研究中心主任，國家精品課理論語言學主持人，國家重大課題首席專家。主要研究領域有理論語言學、歷史語言學、語言哲學、語言文化學、語言地理學。主要著作有《茶馬古道研究》（合著）《語言文化論》《論語言接觸與語言聯(lián)盟》《20世紀中國語言學方法論》《當代語言學》《20世紀中國語言學方法論研究》。
中國的絲綢、陶瓷和茶葉，深刻影響了歐亞大陸上的文明傳播路徑。根據(jù)我們目前的研究，茶葉在這方面的影響可能是最大的。從歷史上看，吐蕃、回鶻等民族侍茶行為的興起和擴散，產(chǎn)茶區(qū)和耗茶區(qū)遠距離的分離，導致了茶馬古道在唐代的興起。茶馬古道徹底結束了歐亞連接地帶經(jīng)常受阻的狀態(tài)，以喜馬拉雅山為代表的“世界高地”被征服。茶馬古道既是生存的古道，又是遠征的古道。茶馬古道最終能夠覆蓋并連接古老的鹽運古道、絲綢之路、陶瓷之路等各種類型的古道，成為歐亞大陸文化傳播的命脈。
茶的漢語讀音在世界范圍內的分布廣度和深度，遠遠超過了絲綢、鹽和陶瓷等物品的漢語讀音。這是茶馬古道在歐亞大陸上延伸深度和廣度的一個重要例證。
茶馬古道的行走，發(fā)現(xiàn)與命名
1990年，我們第一次徒步考察茶馬古道。我們一行6人從當時云南中甸（現(xiàn)在叫作香格里拉）出發(fā)，徒步踏上征途。我們6個人每人備一匹馬（主要是用來馱載物資），隊伍里年紀最大的不到40歲，最小的不過二十幾歲。我們還請了一位馬幫師傅，就這樣開始一路徒步調查，前后歷時3個月，從云南中甸到西藏昌都再到四川康定，最后回到中甸，一路在橫斷山高山峽谷中跋涉，考察了古道的核心地帶。我們當時去的時候，這一帶還有不少馬幫活動，如今這類活動已經(jīng)比較少了?？疾旌芷D苦，也多次面臨死亡的危險?；氐街械楹笪覀冏诨鹛吝吙就炼沟臅r候，當?shù)厝诉€問我們：“你們6個人竟然一個都沒有死掉?！爆F(xiàn)在看起來，當初可以說我們6個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亡命徒”。
四川省茂縣境內的川藏茶馬古道。光明圖片/視覺中國
回來以后，我們分析了沿途考察到的這條道路的性質，古道上主要是馱茶的馬幫在活動，兼運各種商品，所以我們就把古道命名為“茶馬古道”。我們當時主要是從學術的角度包括地理語言學的角度，提出了“茶馬古道”這個概念。那個時候我們沒有想到，這個概念后來在商業(yè)上有那么重要的意義，也沒想到這條茶馬古道實際的延伸要比我們當初徒步行走的距離遠得多。我這里只是簡要把茶馬古道的命名和行走過程，跟大家分享。
茶馬古道的性質與歷史背景
現(xiàn)在我們來講一下茶馬古道的性質。一開始我們說它是一種遠征的命脈，后來我們通過后續(xù)考察發(fā)現(xiàn)，茶馬古道實際是一個重要的網(wǎng)絡，溝通歐亞大陸的網(wǎng)絡。茶馬古道之上，馬幫通常用馬馱貨物，除了賣貨還能賣馬，后面我們會講到茶馬互市，也有用牛馱的，還包括駱駝、驢等。此外還有羊幫，也就是用羊馱運貨物過去，貨物賣掉之后就把羊賣掉。
2017年河北博物院的“茶馬古道——八省區(qū)文物聯(lián)展”上，觀眾在觀看“鎏金銅騎士俑”。光明圖片/視覺中國
茶馬古道核心地帶以云南、四川為起點，向青藏高原延伸。另外茶馬古道向北可以繼續(xù)延伸到陜西、甘肅、寧夏等地，與絲綢之路連接。同時因為馬幫經(jīng)商需要獲取更多的茶葉，所以他們向東的路線可以一直延伸到今天的廣西、貴州、湖北、湖南等地，尤其是宋代以來，西藏等高寒地區(qū)的居民需要大量的茶，僅靠川茶的產(chǎn)量就不夠了，因此茶馬古道就向東延伸，這樣就能調更多的茶過去。茶馬古道向西經(jīng)過青藏高原可以去印度、巴基斯坦、尼泊爾、中亞、西亞、歐洲等地。云南還有路線不是去西邊而是直接往南，因為商人們要南下去西雙版納獲取普洱的茶葉、紅河谷地的茶葉，也把這些地方產(chǎn)的茶葉直接輸入到了東南亞。當時的東南亞，實際上好些地方是有古茶樹的，但是沒有做茶的技術，所以當?shù)氐牟栉幕€是從漢語區(qū)傳過去的，他們用來指茶的詞語，現(xiàn)在大多是源自漢語的“茶”。
我們如果要弄清茶馬古道的性質，可能也需要分析一下我們喝茶的幾種不同習慣。我們一般的人主要是飲茶，在王公貴族階層和一些比較高雅的場合，還有一個層次叫作品茶。有些人特別喜歡喝茶，但是這種喜歡喝還是屬于愛好，如果說沒有茶了，他不喝也是可以的。
不過還有些民族有一種對茶的高度依賴狀態(tài)，可以把它叫作“嗜茶”或“侍茶”。也就是說，如果沒有茶，他們可能就沒有辦法繼續(xù)生活下去?！笆滩琛笔菤v史上的茶馬古道興起的一個重要原因。我剛才提到的飲茶行為的出現(xiàn)，在我國歷史上的西漢時期就已經(jīng)有了，我想在座各位也比較清楚。到了唐代，出現(xiàn)了一本很經(jīng)典的書叫《茶經(jīng)》，它的記錄顯示當時中國的茶葉已經(jīng)分布得非常廣，其中四川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地方。云南由于當時是南詔統(tǒng)治，中原王朝對云南這方面的記錄很少，但是今天的我們通過其他證據(jù)，仍然可以知道，當時云南的茶文化也非常發(fā)達。唐代以后，不僅茶的分布非常廣，而且當時在茶馬古道周圍生活的民族已經(jīng)開始有了侍茶的行為。特別值得我們注意的是，當時吐蕃飲茶行為的興起和變化。關于吐蕃的茶葉流行，現(xiàn)在一般認為是唐朝文成公主出嫁時帶過去的，不過目前還只能說是一個傳說，我們還暫時拿不到比較確實的證據(jù)。
不過唐代的《唐國史補》記載，當時唐使魯公到了吐蕃，準備帳中烹茶，吐蕃人說他們也有。雙方一交流，唐使就發(fā)現(xiàn)，吐蕃方面拿出來的茶產(chǎn)自漢族不同的地區(qū)。這說明，當時已經(jīng)有不同地方出產(chǎn)的茶進入了吐蕃地區(qū)。
我們之前說，在唐代《茶經(jīng)》已經(jīng)記錄了當時中國內地很多地方已經(jīng)有茶，不過因為云南處于南詔統(tǒng)治之下，所以沒有被記入文獻，但是當時去云南的一些唐朝官員也是做過關于茶的零星記錄的。比如唐代成書的《云南志》，其中就記載，“茶出銀生城界諸山，散收無采造法。蒙舍蠻以椒姜桂和烹而飲之”，銀生城也就是如今的云南景東一帶，這也正處在我們現(xiàn)在所說的大概念的普洱茶范圍之內?！对颇现尽芬蔡岬剑敃r南詔的一些部落開始飲茶。他們飲茶的方式還是要煮的，跟當時唐朝人的飲茶方式有相似的地方，也跟吐蕃、蒙古以及西域一些民族的飲茶習俗相似。在唐代，還有一個活動于北方的游牧民族叫作回鶻，唐代封演所著《封氏聞見記》記載，回鶻入朝會帶大批名馬來售賣，返回時則會攜帶大量中原的茶葉。可見當時的茶葉已經(jīng)傳播到了北方草原地區(qū)。后來回鶻的活動區(qū)域向西域移動，他們也會把飲茶習俗一并帶過去。
我們所說的高原上的人們的“侍茶”行為，是在什么時代開始出現(xiàn)的呢？目前我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至少從宋代開始，這方面的記錄越來越多。比如宋人羅愿《新安志》的“蕃部日飲酥酪，恃茶為命”?？梢哉f，從宋代開始，高原上生活的人群侍茶行為已經(jīng)形成。這種侍茶，不是喜不喜歡吃的問題，而是當時的吐蕃等生活在高原上的民族，他們如果不喝茶，身體可能就很難適應當?shù)氐纳瞽h(huán)境?，F(xiàn)在一些專家估計，這種侍茶可能跟維生素的攝取有一些關系，當然還有其他原因。比如我們在高原上考察時，發(fā)現(xiàn)當?shù)氐淖诮趟略菏且粋€重要的消耗茶葉的地方，僧侶們需要用茶葉來保持念經(jīng)打坐時的清醒。
綜上所述，歷史上的西藏、蒙古、西域等地區(qū)的民族對茶葉的需求量是非常大的，但是這些地方都是不產(chǎn)茶的。根據(jù)目前專家們的研究和我們的調查，產(chǎn)茶區(qū)對高度、緯度和濕度是有一定的要求的，而青藏高原、蒙古高原以及西域的沙漠地帶都不太能夠滿足這些要求。在西藏也只有很少的地方能夠出產(chǎn)茶。茶產(chǎn)地離青藏高原最近的，就是云南和四川，另外就是中國東南部的產(chǎn)茶區(qū)。這就形成了耗茶區(qū)與產(chǎn)茶區(qū)的分離，對大量茶葉的需求，必然就會促成遠征古道出現(xiàn)，人們通過這樣的古道去獲取茶。
這是茶馬古道產(chǎn)生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歷史條件。茶馬古道的興起和存在，兩個必要條件，一個就是侍茶性，另一個就是遠征性。正是侍茶行為與產(chǎn)茶區(qū)在地理上的脫節(jié)，帶來了茶馬古道的興起。
歷史上的茶馬互市
歷史上的中原封建王朝，發(fā)現(xiàn)活動在青藏高原和西域地區(qū)的一些民族出現(xiàn)了侍茶的行為，并覺得這一點可以充分利用。于是就在茶馬古道上的關口控制茶葉的輸送，運輸茶葉的商隊必須要得到一定的批準，比如說要獲取官府的票證，限制茶葉的輸送總量，這個叫作榷茶。
榷茶也是中原王朝的一個重要的戰(zhàn)略。因為從宋代開始，中原王朝仍然不斷地跟北方游牧民族發(fā)生沖突，這種沖突包括了北宋與遼金的沖突，以及后來明朝和北方蒙古族、女真族等沖突。這個時候的中原王朝不像漢代唐代那樣疆域遼闊、其統(tǒng)治疆域內本身就有很多可以用來養(yǎng)戰(zhàn)馬的廣大牧場。到了宋朝和宋朝以后，由于統(tǒng)治區(qū)域的縮小，以往的那些可供養(yǎng)戰(zhàn)馬的大牧場失去了，而這時候中原王朝還要跟北方游牧民族作戰(zhàn)，就需要通過其他渠道獲得大量的戰(zhàn)馬。
而這時，青藏高原和西域地區(qū)的很多民族需要茶，于是中原王朝就開始榷茶，所以從宋代到明代，就開始大量實施榷茶的措施，控制茶葉的外流數(shù)量。你輸入給我多少馬匹，我才給你一定數(shù)量的茶。也禁止老百姓走私茶葉。明太祖朱元璋有一個女婿叫歐陽倫，就因為販私茶被下令殺掉了。由于榷茶換來了馬，所以就形成了歷史上的“茶馬互市”。但是我們要注意的是，并不是說歷史上有了茶馬互市，才有了茶馬古道，其實在茶馬互市出現(xiàn)以前，茶馬古道早已存在了，中原封建王朝正是看到了這個茶馬互市有利可圖，所以歷史上才會興起榷茶這個現(xiàn)象。
當茶馬沒有互市的時候，茶馬古道仍在運行。比如元代，由于它的統(tǒng)治區(qū)域內有充足的馬場，它就沒有茶葉換馬的需求，但是茶仍舊在茶馬古道上流通。
榷茶本身的存在也能夠證明當時那些需要茶葉的民族存在侍茶行為。與之類似的，中國古代還有榷鹽，同樣是控制鹽的販賣，其根據(jù)就是鹽是人體的必需品。而茶也因為是必需品，所以才有榷茶。
宋代有很多茶馬互市的記錄。當時西北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互市區(qū)，因為翻越橫斷山脈是非常困難的，所以當時大規(guī)模的運茶線路往往是先到西北，然后從青海方向進藏或去西域，這樣走相對容易。由于橫斷山深處有侍茶民族，所以茶馬古道最終要翻越橫斷山，形成川藏線和滇藏線，這是人類古道的奇跡。
在這里我想再補充一點，這就是形成侍茶行為的原因。這是到目前為止學術界還沒有完全解決的一個問題。我們初步的調查是這樣的：我們當初與馬幫一起去徒步考察茶馬古道的時候，我們隊伍里有藏族同胞，這一路上他們都在打酥油茶來請大家一起喝，到了高原的時候，如果我們不喝酥油茶就會感覺身體很難受，可能它里面除了維生素之外，還包含著某種在高原低氧情況下幫助人體適應高原活動的東西。我們也正在和醫(yī)學界的工作者們聯(lián)合來做這方面的調查研究。
茶馬古道的轉型
下面我要講一下茶馬古道大轉型的問題。其實不僅是青藏高原上有茶馬古道，后來我們發(fā)現(xiàn)，歷史上大量的茶的運輸，也會走其他線路，包括絲綢之路、海上絲綢之路等等。
我們先解釋一下歷史上人類古道的重要性。
大家都知道人類是侍鹽的，這是人類長期進化形成的需求。人類最早的古道就是鹽道。因此古代文獻很早就記錄了這樣一些道路，早期聚落為什么能發(fā)展起來，主要原因就是因為它們接近鹽源或有路通向鹽源。人類要生存下去，要么住在距離鹽源很近的地方，要么有一條通道能夠獲得鹽。這就是古鹽道在目前引起學界重視的一個重要原因。比如說，春秋時期晉國一帶比較發(fā)達，現(xiàn)在很多人認為其原因之一就是那個地方有古鹽池，也就是山西南部的解池。周圍中原地區(qū)的人都可以到那里去取鹽。古代的鹽有兩個作用，除了滿足人類的身體需要之外，還有就是因為當時也沒有冰箱，古人要腌制食物來保存狩獵捕魚等活動所收獲的成果，這些食物保存都需要鹽。這兩條需求，是鹽運古道形成的重要原因。
在中國，鹽道比較發(fā)達的地區(qū)之一是貴州。貴州這個地方是不產(chǎn)鹽的，而毗鄰它的四川，則有自貢等產(chǎn)鹽量非常高的地區(qū)?，F(xiàn)代考古已經(jīng)證明，貴州很早就有人類居住了，那么他們生活所需的鹽，是從哪里來的呢？我們就判定，當時一定就有鹽運古道在那里存在了。通過學者們的研究和后來我們的一些調查，我們可以看到有幾條鹽運路線進入貴州，包括來自湖南、廣西、云南等地的鹽，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川鹽進入貴州形成的川黔古鹽道。一般的古鹽道實際上距離并不是很遠。比如說四川多產(chǎn)鹽，四川內部的鹽道就自成格局，形成短距離的鹽道。貴州因為本地不產(chǎn)鹽，所以那里形成的鹽道是長距離的鹽道。青藏高原在早期也有比較發(fā)達的古道，也是鹽道，因為青藏高原有自己的鹽產(chǎn)地。《隋書》記載，青藏高原上的女國有很多鹽，一直向天竺等國販運獲利。我們通過考察，發(fā)現(xiàn)青藏高原上的鹽源是非常豐富的，古鹽道也是比較發(fā)達的。
鹽道可以說是人類古道發(fā)展過程中的第一個大的轉折。但是鹽道有個特點，它本身是有區(qū)域性的，比如青藏高原是一個圈子，四川這邊也是一個圈子，一般不會有人把四川的鹽運去青藏高原，也不會有人把四川的鹽運到西域去。更不用說，有人會把鹽運到歐洲美洲去，因為歐洲美洲當?shù)匾彩怯宣}的，所以古代鹽道是人類最重要的古道，但是它是有區(qū)域限制的，是局域性的古道，只能在一定范圍內連接交通。
人類古道的第二個大的轉折，就是歷史上絲綢之路的興起。我們中國很早就開始生產(chǎn)絲綢，這是有很多歷史文獻和考古材料佐證的，西漢張騫提到的西域道，實際上就是后來我們所說的絲綢之路。而且，歷史上的絲綢之路有好幾條。那個時候的絲綢之路，是一個遠征古道，因為當時只有中國產(chǎn)絲綢，其他的地區(qū)諸如中亞、歐洲羅馬等地還不會生產(chǎn)絲綢。而且絲綢主要提供給貴族穿戴，販運絲綢有利可圖，所以就形成了遠征古道，它跟古代鹽道不一樣，鹽道是局域性的。所以我們說，絲綢之路代表了人類古道的第二次大轉折，就是因為它連通了歐亞大陸。這個時候的絲綢之路不僅僅是在一個局域范圍內，它甚至是跨幾大洲的，能把絲綢輸送到很遠的地方。
所以歷史上絲綢之路是非常重要的，它的出現(xiàn)讓人類的古道變成了遠征古道，這是我們目前所知道的人類歷史上最早的、而且是非常有生命力的遠征古道。絲綢之路的格局是非常廣的，甚至還有沿著西伯利亞出去的一條古道，實際也是絲綢之路，此外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絲綢之路，也就是天山北路、塔里木北路和塔里木南路。還有一條南方絲綢之路。考古資料顯示，絲綢之路這種大的格局，在比較早的年代就已經(jīng)形成了。
但是，古代的絲綢之路也遇到了一些問題，它沿途有那些高達上千米的峽谷埡口，翻越難度很大。橫斷山脈、青藏高原、帕米爾高原、天山山脈以及阿爾泰山等，構成了歐亞中部的高海拔地帶，這些地方氣候寒冷，路況復雜，翻越的商隊還會有高原反應，然后還有氣溫的急劇變化。我們在考察茶馬古道的時候，早上在河谷里面走的時候還熱得不得了，中午要翻越高山的時候氣溫又低得不得了，還要面臨高原反應。這一系列的困難對古道上的商隊來說極具挑戰(zhàn)性。如果商隊沒有特別大的利益回報，絲綢貿(mào)易就會遇到一些阻礙。另外，古代絲綢之路也容易受到沿途戰(zhàn)爭、瘟疫以及其他因素的影響。所以絲綢之路盡管開始時間非常早，而且也是遠征古道，但是由于絲綢本身不是人類生活的必需品，所以歐亞大陸上的古代絲綢之路會中斷。對古代絲綢之路的沖擊，還有一個因素就是商品的多元化。隨著絲綢技術的傳播，中國以外的許多地方開始自己生產(chǎn)絲綢了，包括印度、日本、朝鮮半島、中亞和西亞等地，來自中國的絲綢就不再成為絲綢之路上的唯一產(chǎn)品了，這也在歷史上對絲綢之路產(chǎn)生了影響。
相比之下，茶馬古道就有它獨特的必要性和遠征性。其實在古代，對古道有影響的重要商品有很多，其中有代表性的諸如絲綢、玉石、陶瓷、漆器、藥材、香料等等。我認為，這些東西其實都不能算是必需品，這些商品的屬性也影響了遠征古道的持續(xù)性。在古代，鹽是必需品，但是它的來源不是單一的，世界各地有很多產(chǎn)鹽地，諸如海邊的海鹽、內地的井鹽等等。其實酒也算是古代的一種必需品，但是它可以就地生產(chǎn)，誰家都可以做。茶是必需品，產(chǎn)出地和耗茶地遠距離分離，運輸不能中斷。所以我們說，茶馬古道繼鹽運古道、絲綢之路之后的第三次大轉折。它徹底改變了歐亞連接的性質：最初的鹽運古道是生存古道，但是由于它是局域的，所以鹽運古道并沒有把歐亞大陸連接起來；絲綢之路是遠征古道，但是由于它不是必需品，所以經(jīng)常中斷。古代茶的運輸則性質不一樣，一旦茶馬古道上的民族形成了侍茶習慣，是不能中斷的，每年到了高原地帶解凍以后，運茶的馬幫就開始行動了。古代茶無法多年保存，運輸量也有限，所以每年都要運送茶葉。因此，茶自然就成了古道的必需品，是維持古道存在的最重要的商品。當然從商業(yè)回報率來看，古代的茶葉貿(mào)易不是最賺錢的，最賺錢的可能還是絲綢陶瓷這些貴重商品，但是茶的最大功用是能夠保持住古道的存活，古道能夠存活，后續(xù)的賺錢貿(mào)易才有可能。
所以我認為，茶馬古道稱得上是人類古道的第三次大轉折。由于茶馬古道的興起，它周邊的一些鹽運古道也開始運茶，因為這些鹽運古道的沿途設施已經(jīng)很成熟了，所以這些鹽運古道向茶馬古道的轉型也成功了。我們在貴州考察古道的時候發(fā)現(xiàn)，由于茶馬古道的連通，貴州和四川的鹽運古道也連接起來了，結果形成了連接貴州、四川、西藏乃至境外中亞的遠征古道，所以茶馬古道還有連接和激活這些局域古道的作用。絲綢之路也有類似被激活的情況出現(xiàn)，由于歷史上茶馬古道的興起，所以一部分絲綢之路也開始轉型為茶馬古道。實際上自宋代以后，絲綢之路上的商品，最大宗的已經(jīng)不是絲綢而是茶了。同時從另一方面來看，也可以說，正是因為鹽運古道和絲綢之路在比較早的歷史年代首先興起，所以這些古道對后來茶馬古道的興起也發(fā)揮了建構作用，這是相互促進的。
《光明日報》（2019年02月23日10版）
來源:光明網(wǎng) 《光明日報》? 北京茶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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