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曼茶話
外出漂泊，茶敘或閑扯，偶爾聊到家山風物，不免心生諸多聯(lián)想。因為，那一個地名，很多人都非常熟悉、非常親切，而且，非常詩意，也非常響亮——“溪口”。
顯然，此“溪口”，非彼“溪口”。日里夜里，高懸心門、潛伏筆端的那個溪口自然村，就像隨手撒落閩東小山坳里的一芽茶尖，嬌小，單薄，透亮，陽光撒下來，立即有一股令人窒息的純凈氤氳而起。
溪口自然村，隱藏在連江縣西北山區(qū)，隸屬蓼沿鄉(xiāng)首占老區(qū)革命基點村。八一茶廠、千畝果場、牛溪水電站自東向西環(huán)村而繞，小小村子，仿佛用力掙脫束縛，順著高低錯落的丘陵脈動，跌跌撞撞地往前傾，末了向東一倚，靠上了浩浩湯湯的蓼沿溪的下游牛溪。大山腳下，逶迤而來的一支嘩啦啦的小溪流，橫貫村子，簡直就像野地里撲騰撲騰的小牛犢，搖著晃著，猛一頂，一頭扎向母親的懷抱。小牛犢找到母親，困乏著，安享著;可是，小溪匯入大溪，嘩啦啦地，嘩啦啦地，故意折騰出很大的動靜，好一派清歡。
佇立村頭小山包，溯流探望，但見溪環(huán)水繞間，碧里透青處，屋檐閃現(xiàn)，田疇層疊，村路隱約，偶爾，雞鳴狗吠，童歌叟語。
溪之畔，村之口，其樂融融，其樂陶陶。
溪口，人口不足四百，道地小村，卻是我魂牽夢縈的生養(yǎng)之地。1981年秋季，我離開了村莊，到公社所在地的最高學(xué)府蓼沿中學(xué)就讀初一。之后，一直飄在外頭就學(xué)就業(yè)，勤勤懇懇求學(xué)謀生，斷斷續(xù)續(xù)舞文弄墨，期間，做過縣志采編、機關(guān)文秘、鄉(xiāng)鎮(zhèn)“編外”干部、深圳打工族、報社通訊員，還讀過函授大專班。1998年，騰挪到福州，做過黨報記者、電視節(jié)目編導(dǎo)，最后，在馬尾三江匯流的岸邊鼓搗了一個安樂窩。至今，三十多年過去了，小村莊早已改天換地，物是人非。但是，我們?nèi)谥页３Ａ锘匦〈迩f走走、看看，每逢清明、中秋和春節(jié)，一家子都興致盎然地在小村莊里消磨著節(jié)慶與年味帶來的中國式的慢時光。遺憾的是，那個童趣十足的小村莊，漸行漸遠，漸行漸遠，再也很難回去——回不去的小村莊呀!
2012年12月底，在福建省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蓼沿鄉(xiāng)鄉(xiāng)長陳桂平先生和蓼沿鄉(xiāng)黨委宣傳委員張其松先生的陪同下，本人有幸跟隨福建省詩詞學(xué)會常務(wù)理事邵秀豪先生、林義欽先生回到家鄉(xiāng)千畝果場采風。原來，在連江創(chuàng)意“梅洋梅花節(jié)”的生態(tài)旅游品牌運營商、連江籍華僑商幫領(lǐng)袖劉官正先生，瞄上了生態(tài)旅游資源儲量達3萬多畝的蓼沿山區(qū)，捷足先登，以千畝果場為原點，開發(fā)林果花茶竹生態(tài)旅游休閑示范片。
采風結(jié)束時，陳桂平先生指著花花綠綠的蓼沿鄉(xiāng)生態(tài)旅游資源規(guī)劃圖，意味深長地說：蓼沿鄉(xiāng)版圖，就像一柄短劍。2013年，鄉(xiāng)里熱推“生態(tài)牌”的第一個招式，就是“拔劍開局”。采風之后，林義欽先生有感而發(fā)，得一聯(lián)句：“游子情懷鍛造春秋憑劍膽，雅人手筆安排丘壑有琴心?！弊鳛榧亦l(xiāng)人，我信心很足：劍膽琴心，開局有力。
時值癸已立春，年關(guān)在即，年味漸濃，論及家鄉(xiāng)風物，話題總是別樣的熱烙。倘以30余載時空縱橫考量家鄉(xiāng)風物，最最難舍難依的，當數(shù)家山小菜茶的氣韻——至今一直在舌尖上，糾結(jié)著，生津著，潤澤著。
記得讀小學(xué)時，在外撒野累了渴了，一進家門口，就拽過奶奶醬色的茶罐罐，咕嚕咕嚕地澆灌，沁涼，微甜，草青味里摻雜著淡淡的泥土芬芳，那真的一個爽歪歪呀。其實，不爽，反而沒有理由。因為，小時候，我常常瞪著眼睛盯著奶奶，而奶奶兩手抱著茶罐罐往嘴里大口大口地倒茶水時，居然閉著眼睛，美滋滋，樂滋滋。那年那月，那茶水，仿佛就是人間至味。至味所在，乃天堂所在矣。
大約從那時候開始，我不知不覺地好上了茶水。也是在那樣的日子，我的注意力，還轉(zhuǎn)移到山腰的茶樹，奶奶指尖下的芽尖，灶頭炒鍋上翻飛亂顫的葉片。再后來，奶奶一個人遠走了……還好，因為小菜茶，少年的哀婉與惆悵得以輕解：一罐在手，奶奶就在眼前;奶奶，在哪里，人間的天堂就在哪里。
山之巔，水之湄。世事懵懂的我，總是有意無意地發(fā)現(xiàn)媽媽在採茶，在炒茶，在喝茶。當然，喝茶的時候，媽媽的眼睛一定微閉著，眼角閃出一朵一朵的笑意。茶罐罐一揚一頓，一晃眼，我高考落榜，直接從小山村走進縣城打工去了。外出打拼的日子，媽媽常常用洗得干干凈凈的西藥瓶子裝上些許小菜茶，讓我?guī)稀＿@個習(xí)慣，媽媽一直保留至今，依舊是小菜茶，唯一變換的是各色茶罐代替了藥瓶子。
突然有一次，我問老媽：“空腹的時候，同樣是泡綠茶，喝自家的小菜茶，胃不傷不痛;可是，別的綠茶，一落肚，胃就疼得難受……”
老媽若無其事地應(yīng)道：“水土吧!”
“水土……?”
“小時候，玩溪里的水，喝家山的茶，溪口的水氣土氣都落到肚子底了，幾十年過去了，腸胃就怕生了，撞上生的，就不舒服。我們喝小菜茶，不就是喝幾口水吧!”
老媽輕描淡寫，說的是茶，看得見摸得著的，卻是家鄉(xiāng)的山川風物，還有小山村對游子的召喚。
今夜，我寧愿相信：哪怕天荒地老，我的聲音，我的影子，可以在城事與村夫之間自由變頻，但是，我的舌尖味蕾，我的腸胃系統(tǒng)，卻惟獨對村頭的那一片山水茶，情有所鐘。
對口，就是好茶。
一杯茶，一輩子;一輩子，一杯茶。
年開大吉，蛇舞萬象。值此辭舊迎新之際，我衷心祝愿：在2013，在并不遙遠的未來，家山一帶的小菜茶，能進入運營商的視野，像溪水一樣，走出大山，匯入波瀾壯闊的大海……嘩啦啦地，嘩啦啦地!
(摘自2014年第1期《吃茶去》雜志;作者：湯榮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