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年，一個六十來歲的法國老人佇立在香港一家普洱茶莊前，睿智的目光停留在柜臺上的云南普洱沱茶上。他覺得鳥巢形的沱茶有些異樣，但云南沱茶幾個字可是實實在在的。他沒有翻看旁邊的廣東沱茶和重慶沱茶，徑直買走兩個云南普洱沱茶。
法國老人叫弗瑞德·甘普爾（FREDKEMPLER），講一口流利的英語。二戰(zhàn)時，他是戴高樂將軍法國軍團撤到英國本土空降部隊負責與英軍聯(lián)絡的軍官。對應的英國軍官曾經(jīng)到過西藏。甘普爾從他那里聽到了一大堆夢幻般的故事。“藏民長期喝奶茶，才能夠在世界上最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中生存。講茶，云南是最棒的。”甘普爾對此印象深刻。戰(zhàn)爭期間，生活物資匱乏，已有朋友情意的英國軍官常邀請甘普爾分享他珍藏的云南沱茶。三十多年來，湯色如法國白蘭地的茶汁，酷似心臟的茶形和雋永陳香的普洱茶味成了甘普爾先生生活中的情結(jié)。六十年代，他居然從幾個流離失所的藏人手上購得一個沱茶。他常來香港買些古玩收藏，見過茶餅茶磚，并不為其所動。久違的相逢，似乎履行了似有似無的相約。云南普洱沱茶從此拉開了進入歐洲主流社會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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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普爾先生近三十年來，老甘自己每天三杯沱茶從不中斷，外出就餐都自帶茶葉。他的飲料世界，除午餐和晚餐的兩杯紅酒外，就只有云南普洱沱茶了。去年和大前年我去看過甘普爾先生。同行的同事韓雷和黃為民分別告訴我，老甘早午晚都在喝沱茶。我笑了，“你看他氣色那么好，都八十五、六歲的老人了，思路敏捷，腿腳靈活，這茶是喝對了。”許多人在推銷自己并不喜歡的東西，老甘則不同，他在釋放他的情結(jié)、推銷他的至愛。他不但自己得益于云南普洱沱茶，還成功地將它介紹給了法國消費者。
中華人民共和國駐法國大使館吳炳剛商務參贊為甘普爾先生的熱情所感動，出面組織中國京劇團演出結(jié)束后向法國各界朋友贈送云南沱茶。云南普洱沱茶好，光感覺是不行的，要有科學的證據(jù)。79年秋天，羅良先生陪同甘普爾先生到廣州參加交易會，簽訂了甘普爾先生在歐洲獨家經(jīng)銷云南普洱沱茶的長期協(xié)議。晚上在廣州泮溪酒家酒會上，老甘提出在云南和法國醫(yī)院同時做普洱茶藥理試驗的建議。
云南同法國有著太多的歷史淵源——通向越南的米軌鐵路，法式風格的建筑，給龍云提供軍火的龍東公司，類似奶酪的乳餅，方舒雅的百年玻璃照片。讓甘普爾先生意外高興的是，法國創(chuàng)辦的昆明醫(yī)學院第一附屬醫(yī)院（當?shù)胤Q云大醫(yī)院）的醫(yī)生教授竟然通曉法語。昆醫(yī)附一院是云南技術(shù)力量最強的醫(yī)院，臨床試驗結(jié)果出來了：飲用云南普洱沱茶醫(yī)治高血脂癥55例，與療效好的降脂藥安妥明治療的31例對比，云南普洱沱茶的療效高于安妥明，最讓人興奮的是，緩治不傷身，長期飲用無毒副作用。法國巴黎安東尼醫(yī)學系臨床教學主任艾米爾?？_比醫(yī)生也用兩組患者作對比臨床試驗，結(jié)果證明，云南普洱沱茶對人體減肥效果顯著，特別對人體中的類脂化合物膽固醇、三酸甘油脂和血尿酸等，都有不同程度的抑制。法國里昂大學又從理論的層面，對云南普洱沱茶進行全面的理化分析，出版了一本專著，詳細闡述了云南普洱沱茶的化學成分，圖列了相關(guān)的分子結(jié)構(gòu)。云南普洱沱茶在法國有了“名份”，入了保健食品的“藥典”。
基于堅實的理論基礎，甘普爾先生陪同法國有名的營養(yǎng)保健專欄記者羅伯特踏上了云南的茶馬古道。那時昆明到大理，路程要耗費十多個小時。老甘是一個很有風趣的人。在楚雄吃完午飯，羅伯特問洗手間。老甘已來過云南兩次，用手指點點高鼻子，“跟著鼻子就能找到。”廁所前，他們說不懂中國字，分不清那邊男，那邊女。“中國傳統(tǒng)男左女右，”我賣賣關(guān)子。老頭反應很快，聳聳肩，“進門的男左女右還是出門的男左女右？”我暈，沒話說了。他那管高鼻子真管事，每批貨發(fā)運前都要寄樣過他的嗅覺，陳味不夠不讓發(fā)貨。有了茶馬古道艱辛的體驗，羅伯特一篇理論有據(jù)、歷史豐富又充滿生活活力的文章打動了法國消費者的心。
法國是世界上最浪漫的民族。曾經(jīng)有人說，當法國人手上只有一個銅板時，盡管空著肚子，還是會舍去面包購買玫瑰花。云南普洱沱茶在法國獲得了玫瑰花的待遇，也為法國的浪漫增添了絢麗的色彩。購買沱茶的回頭客越來越多。云南普洱沱茶會不會曇花一現(xiàn)？1982年夏天，宋文庚經(jīng)理、朱震平和我?guī)е蓡柼ど狭孙w往巴黎的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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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宋是山西人，行武出身，這是他第一次出國。歡迎宴會上，有商務參贊吳炳剛先生，有專欄作家羅伯特。主食每人自己點一道。山西人不大吃魚，也不喜好牛肉，老宋只好點了一道雞。他吃了幾口，感覺太硬，想正式宴會嘛，還有七小碟八大碗，就示意服務人員拿走。再來些奶酪、甜品和水果，宴會結(jié)束了。老宋幾乎空了肚子，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我告訴他，國家元首的正式宴會也就這個樣子。我們在意大利廣場上了出租車。朱震平將酒店有地址的火柴盒給司機看，司機點點頭。我們坐后排，副駕位上蹲著一只大狼狗。車子在高速公路上開得呼呼響。來時才十多分鐘，現(xiàn)在已經(jīng)跑了一個多小時，老宋開玩笑說要去德國見納粹了。司機不會英文，我們一急，前面的大狼狗更急，瞪著眼睛嗚嗚叫。我們只好相隨而安了。車子總算到了一個地方，原來是酒店的總部。從這里打電話給老甘，才鬧清酒店的位置?；氐今v地，計程表已轉(zhuǎn)到六百多法郎。司機還不錯，只收我們?nèi)佟Ｄ菚r出國，每人只有30美元零用錢。我們帶了一些沱茶當小費。送個沱茶，司機不知道是什么東西，但指著云南兩個字嘰里呱啦講個不停。雖然聽不懂，知道他的意思是認識云南，還有過什么關(guān)系吧。
酒店在郊區(qū)，買不到東西，宋經(jīng)理只有喝茶充饑。水瓶30公分高，沖三杯茶就沒水了。三人中，只有我會英語，我已經(jīng)下樓要過三次開水。灌水的是一個60來歲左腿微瘸叫查理的老人，夜里值班，他會講英語：“你們要喝到天亮啊”？我笑笑，沒有解釋。再次下樓要水，帶了一個沱茶當禮物。他拿到沱茶，雙手顫抖起來，眼里滾下兩行淚珠，不停地說“FUXING,FUXING，YUNNANFUXING”。我傻了，又聽不明白，問“FUXING”什么意思。他說是中國人趕走日本兵，恢復國家的意思。我終于反映過來，他說的是40年代昆明復興茶廠生產(chǎn)的“復興”牌沱茶。“滇軍厲害”，他翹著大母指，又指指左腿“滇軍打瘸的”。我不去管老宋等水喝茶，同他聊起來。
1945年抗戰(zhàn)勝利，蔣介石找到了收拾“云南王”龍云的機會。第一個文件，命令滇軍主力入越受降。龍云左右為難，不去，沒有理由；去，怕上老蔣的套。盧漢最終帶著六十軍、九十三軍去了越南。滇軍主力前腳走，杜聿明后腳進，布置中央軍控制了昆明。龍云無兵護衛(wèi)，無路可走，只得委身到重慶就任軍事參議院院長。蔣介石任命盧漢為省主席，同時解除了盧漢的兵權(quán)。滇軍心里窩了一股悶氣。蔣介石第二個文件下來，指示滇軍讓法軍開進越南，不得阻擋。1946年3月6日，法軍九條軍艦在越南海防強行登陸，中法間爆發(fā)了一場惡戰(zhàn)。法艦火炮擊中了日本人留下的彈藥庫，火光沖天，成片的中國士兵倒在沙灘上。滇軍忍著氣，待軍艦近距離時突然用火箭彈攻擊。駛在后面的“海獅”號被擊中彈艙，裹著慘叫聲、爆炸聲沉沒了。查理左腿受傷，被氣浪掀到海里。遠東艦隊退路被炮火堵死，指揮官阿巴努少將趕快打出白旗。幾千死亡和受傷的法國兵像餃子一樣在海浪里翻滾。“后來才知道遇上了臺兒莊赫赫有名的滇軍，”查理說。滇軍的戰(zhàn)地醫(yī)院里，不光躺著海防戰(zhàn)斗中的法國傷兵，還有滇軍從日本戰(zhàn)俘營中解救出來的4400多法國俘虜中的傷病員。“滇軍都帶兩件東西，一個小鋼炮大小竹制黃色的水煙筒，一塊便于攜帶的沱茶。”查理感嘆地說，“法國人傳統(tǒng)喝咖啡，越南人恨我們，只有滇軍瓣沱茶泡給我們喝。”老人告訴我，40年日本兵攻入越南，大批法軍和法國人穿過越北大森林，逃入云南南部避難，一直呆到抗戰(zhàn)勝利。戰(zhàn)后，法國有許多文學作品涉及云南南部的風俗習慣，不少作品還描述了滇南的茶樹、茶葉揉制加工和飲用方式，在法國有一定影響。
甘普爾先生和我常爭論一個話題，他說法國大菜是世界上最好的飲食，而我只推崇我們中國的飲食。開始，我對西餐是排斥的。甘普爾先生帶我們到里昂火車站樓上一家考究的餐廳和幾家巴黎老餐廳用餐，改變了我對法國菜的認識。法國是西方世界在餐飲中使用香料最多的民族。他們的食譜，品種沒有中國多，但食用香料的使用，如同他們的香水研發(fā)一樣，卻有過之而無不及。確實，中國和法國都有世界上最好的飲食。法國飲食的多元口味，奠定了接納普洱茶特殊口味的基礎。有個消費者來信，說普洱茶發(fā)酵而來，肯定會有菌類了。甘普爾先生答復她，法國大受歡迎最富營養(yǎng)的發(fā)酵奶酪，白霉長達一公分，法國人祖祖輩輩都在食用。我發(fā)現(xiàn)法國有一種商店，專賣植物枝葉、草根塊莖，不是中藥卻類似中藥。在這一點上，法國有同中國相似的文化背景。一本叫《LAVIENATURELLE》的健康雜志，很自然隨意地告訴讀者，“夏天氣溫高，人們往往喝很多含糖量很高的飲料，不經(jīng)意就會產(chǎn)生過剩熱量，最好的辦法就是喝一杯茶，比如云南沱茶，飲用時千萬不要加糖。一杯熱茶，不僅可以解渴，可以令腸道舒通，還可以降低膽固醇。”
我們放心了，甘普爾先生把他發(fā)現(xiàn)的東方高原瑰寶在法國科學殿堂的審視下有機地同法國文化結(jié)合在一起，為浪漫的法國人塑造健美的身材。KEMPLER先生是可以翻譯為“甘普洱”先生了。
云南普洱沱茶在法國出了名，招來許多商人。他們通過各種渠道找到云南茶葉公司，提著煙酒、電器，有的想送錢。廳領(lǐng)導甚至省領(lǐng)導也來打招呼，批條子。中國的許多商品就這樣自己把自己打倒了。幾十年來，我們不為其所動，嚴格按協(xié)議辦事，采取一切可以采取的措施保護法國市場。盡管我們文化背景不同，生活習慣不同，但所做的一切甘普爾先生看在眼里，記在心上。老甘告訴十四歲的孫子，再過二十年，中國將成為世界經(jīng)濟強國。每年假期，他把孫子伍萊德送到昆明生活一個月，讓他從小接觸中國文化，學習茶葉知識。他要讓云南普洱沱茶后繼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