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化黑茶的往昔鋒芒,大約已悉數(shù)斂入“白沙溪”的意蘊里。
(一)
雪峰山巍然。
茶馬古道吹來的風(fēng)牽來遙遠,古老梅山似乎正在茶香里悟道。山野中每一棵茶樹儼然都已參透了紅塵,以一種超脫的姿態(tài)向著天空打開了枝杈。
從古至今,黑茶一直在雪峰山的掌心里殺青、揉捻、堆渥、干燥……這一分外鮮明的地理標識,或許正是深邃古遠的梅山文化滋生出的一條枝蔓。
沒有人知道,安化那生滿茶樹的山野,到底棲著多少認祖歸宗的靈魂,顯然飄蕩在四野的茶香就是最好的安魂曲。
或者沿著梅山文化的脈絡(luò),去解析黑茶的意蘊,并非虛妄之念。當專家推測出長沙馬王堆漢墓中出土的茶葉來自安化時,我想就足以確認黑茶是梅山文化的一枚標簽,秦漢之時被封為“梅王”的楚越大將梅鋗也許就飲過黑茶。
光陰的雨靜靜落下。黑茶繼續(xù)在雪峰山的掌心里孵化。千年之后,梅王只在史冊里留痕,化作一枚古舊的人文符號,而黑茶卻在千余載日月精華的滋養(yǎng)中窯變。
唐宣宗大中十年(公元856年),縣令楊曄在其《膳夫經(jīng)手錄》里用文字拓下了安化黑茶的身影,那便是古遠的“渠江薄片茶”。五代毛文錫的《茶譜》中對渠江薄片性狀勾勒如下:其色如鐵,而芳香異常,烹之無渣也。
拈在光陰指尖的渠江薄片,芳香了一個又一個朝代。北宋翟守素開梅之后,安化始置縣,彼時這里的茶樹已是漫山遍野,“山崖水畔,不種自生”。
黑茶的古遠敘事,在北宋終得以納入官方版權(quán)范圍,從而打上鮮明的地域印記。大約從那時起,渠江薄片的另一稱謂“安化茶”面世,而這猶如時光千錘百煉的“鐵色茶”,坦然承載起安化的前生今世,在歷史天空劃出一道奪目的痕跡。
(二)
黑茶是安化的精魂。
安化于北宋置縣之后,“唯茶甲諸州縣”,那時節(jié)安化黑茶已然俘獲了西北游牧民族,成為他們的日常必需品,以致催生出歷史上最特別的軍隊——茶商軍。
動蕩不安的北宋朝廷,對軍馬的渴求極其強烈,然而擁有馬匹的西北人一點都不稀罕大宋的銀子,不過他們稀罕安化茶。以茶換馬,促進了茶馬古道的興起。北宋朝廷專門派軍隊到安化收茶,然后運到西北換成戰(zhàn)馬,這支軍隊就是茶商軍。
“黑茶一何美?羌馬亦何殊?”許多年后,湯顯祖曾在《茶馬》詩里追問當年往事。美妙的黑茶,威武的羌馬,如此風(fēng)馬牛不相干的兩種物事,歷史卻硬生生把它們牽扯到一起。
安化黑茶的醇香浸透了茶馬古道。
而關(guān)于茶商軍的敘事,在南宋則改轍換道。南宋取消了茶葉專賣之后,對茶葉交易課以重稅,令茶商無利可圖。安化一些走投無路的茶商干脆聯(lián)合起來,購置武器,組織起茶商軍,武裝販茶抗稅。南宋淳熙年間,安化茶商黎虎將與賴文政組織的兩支茶商軍多達三、四千人,朝廷則在資水邊設(shè)置龍?zhí)琳v軍,用來打擊茶商軍。
那些年黑茶燃起的戰(zhàn)火,就在龍?zhí)琳詹?,那當是歲月對黑茶的錘煉。
(三)
古人眼中的安化,顯然是處化外之地。
五代毛文錫在《茶譜》里寫道:潭邵之間有渠江,中有茶,而多毒蛇猛獸。渠江薄片茶生長在這里,令人恐怖的毒蛇猛獸也出沒在這里。這描述,曾給黑茶敷上幾許神秘。
帶著些許神秘的安化黑茶,明朝初年列入洪武二十四年的貢茶采辦名錄,年貢“芽茶”22斤,由縣長監(jiān)督,在大橋、仙溪、九渡水與龍溪等四保采制,史稱“四保貢茶”。
而決定黑茶歷史走向的一次朝廷辯論,則發(fā)生在明萬歷年二十三年。四百多年前的那場廷辯,御史李楠以安化茶妨礙茶法馬政為由,上奏禁運;御史徐嬌立即反對,奏稱“漢川茶少而值高,湖南茶多而值下,湖南之行,無礙漢中”。
而歷史在那時已決意為安化黑茶鋪出一條坦途。那場廷辯徐嬌勝。安化黑茶正式定為“官茶”,很快便憑實力把整個西北圈粉。
安化黑茶的輝煌由此開啟。
明末清初,以安化為起點的“萬里茶路”迤邐伸向中俄邊境恰克圖,開辟出歷史上“茶文化”版本的“絲綢之路”,“急先鋒”這一角色非安化黑茶莫屬。彼時晉商與安化茶商爭先攜了黑茶沿這條茶路奔馳,茶香浸透了時空,黑茶的傳說則灑滿了茶路。
黑茶為舟,載來了安化的繁華富庶。那片《茶譜》中毒蛇猛獸出沒的土地早已徹底脫去了蠻荒,以致清末知縣劉翊忠過安化時吟出了“茶市斯為最,人煙兩岸稠”的詩句。
由黑茶孵化出的安化,待其羽翼豐滿之時,必然會反哺黑茶。
(四)
在今日清代兩江總督陶澍故里,白沙溪茶廠赫然在望。這座技術(shù)力量雄厚,擁有先進生產(chǎn)設(shè)備的現(xiàn)代企業(yè),正在用她建廠近八十年來積攢的經(jīng)驗與智慧來解析安化黑茶兩千多載歲月沉淀出的豐饒與醇美。
八十年前從雪峰山吹來的春風(fēng),不只吹醒了漫山遍野的茶樹,還吹來了白沙溪茶廠籌建的訊息,當然那是白沙溪茶廠的前身。于安化黑茶來說,這是一個極其重要的時間節(jié)點,伴隨著“中國第一塊黑磚茶”落地,正式宣告安化黑茶走向緊壓茶時代。
安化黑茶歷經(jīng)兩千多年時光的殺青、揉捻、堆渥與成形干燥,終于以茶磚這種形態(tài)固著了自己,這當是羽翼漸趨豐滿的安化對黑茶的反哺。
早在磚茶制出之前,為便于安化黑茶向遙遠的西北行銷,相對緊致的花卷茶已于清道光年間面世,并從最初的百兩茶發(fā)展為之后的千兩茶。而安化黑茶則在那時進入鼎盛,在茶的江湖寫下一個又一個傳奇。
當年的黑磚茶就是一個傳奇。
白沙溪茶廠亦是一個傳奇,只是當初的白沙溪茶廠還叫做湖南省磚茶廠。
當初那些黑磚茶有著十分雅致的分級,喚作“天”“地”“人”“和”,而它們在蘭州市場上則一致被稱為“鼓字名牌安化黑磚”,那是因為這些黑茶磚壓在磚面的“湖南省磚茶廠壓制”八個字是凸起的。
若時光回溯,我想要定格那些粗獷的西北漢子伸手撫摸黑磚茶的畫面。安化黑磚茶蘊含的醇厚滋味,大約也只有強健的西北漢子才能咂透。
(五)
我近乎固執(zhí)地相信,黑茶是陽光的暗語。安化山野中那些得了陽光恩崇的茶樹,會在枝頭捧出陽光的饋贈——哦,那一枚枚鮮嫩的綠色葉片,微笑著,低語著,它們就是安化黑茶的前生。
這些陽光的結(jié)晶,經(jīng)由安化制茶人的手,全都被打磨成陽光的暗語。黑茶,那如鐵的色澤,又有誰知道那是陽光太深的沉積呢?
我相信,已經(jīng)近八十年歷史的白沙溪茶廠一直都在用心解析陽光的暗語。蓄在黑茶里的兩千余載時光到底有多醇厚,黑茶知道,安化知道,白沙溪也知道。
從誕生那一刻起,白沙溪就決意捧出黑茶的精髓,不管是天尖、貢尖、生尖,還是黑磚、花磚、茯磚。所有源自安化山野的黑茶,都已歷經(jīng)時光的千錘百煉,它們在白沙溪的掌心里著彩、窯變。
天尖、貢尖與生尖本是安化黑茶中的上品,只有谷雨時節(jié)吸納山水靈氣的鮮嫩茶葉才能制得,茶香清冽,當初為西北貴族的最愛。清道光年間,天尖與貢尖亦得皇室青睞,均躋身貢品之列,自是風(fēng)光無限。
但命運的轉(zhuǎn)承啟合從來難料,風(fēng)光無限之后的安化“三尖”,竟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因為“天”字與“貢”字被視為封建產(chǎn)物,幸好白沙溪以其特有的智慧輕松化解困局,于是“湘尖”一二三號成為時代拓在安化黑茶上的烙印。
“三尖”在白沙溪的掌心里安然。
自從建起白沙溪茶廠,安化黑茶這些陽光的暗語,就一直由它來用心解讀。
(六)
是否安化所有的陳舊光陰,都一直在白沙溪黑茶中醒發(fā)?
兩千多年時光滋養(yǎng)的安化黑茶,曾怎樣在舌尖上催開味蕾的花?吹過茶馬古道的風(fēng),還仍在追憶黑茶的醇美,而歲月已然翻過了一個又一個朝代。
有些美好也會暫時遺落,比如安化花卷茶制作。
但深諳安化黑茶的白沙溪不會錯失美好。
把時間的指針撥回上世紀八十年代。為著找回花卷茶制作方法,白沙溪茶廠特意聘請一批身懷絕技的老技工回廠,由他們帶領(lǐng)青年職工制作花卷茶。
斷了線的風(fēng)箏,白沙溪又把它拉了回來。
雪峰山捧出鮮嫩的茶葉,任由白沙溪篩制、揀剔、整形、拼堆,然后反復(fù)絞、壓、跺、滾、錘,終卷起了一個個花卷,再交由時光慢慢焙制,“吸天地之靈氣,納宇宙之精華”……
而今安化山野生出的茶,攜著陽光的暗語,交與白沙溪來慢慢捶打。
細細端詳白沙溪的圖標,我在這圖標上嗅到了安化黑茶的醇香,那是深遠時光淬煉出的醇香。
原來,安化黑茶兩千多載時光沉淀出的豐饒與醇美,已然被白沙溪全部吸納。
這一刻,我聽到白沙溪正以其醇美與豐饒,彈響雪峰山的光陰戀曲!
作者簡介:王利軍,女,中國散文學(xué)會會員,2007年開始文學(xué)創(chuàng)作,作品散見于報刊雜志,多次在全國詩文大賽中獲三等獎及優(yōu)秀獎。
(來源:河南熱線)